第44章 裂痕(1 / 2)

门在程长赢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丝光线,也隔绝了办公室里那片由她亲手制造的狼藉。厚重的实木仿佛吸走了所有声音,只留下苏晚晴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她瘫坐在地毯上,昂贵的丝袜被撕破,沾满了纸屑和灰尘,昂贵的套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像一副被丢弃的华丽铠甲。周围散落着被她亲手撕碎的纸片,像一场惨白的暴风雪过后的遗迹,无声地控诉着刚才那场毁灭性的爆发。

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早已被泪水冲刷得不成样子,深色的眼线和睫毛膏晕染开来,在惨白的脸颊上留下道道污痕,如同绝望的图腾。她低着头,长长的卷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无声地诉说着内心的崩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毯上柔软的绒毛,指甲缝里塞满了细小的纸屑,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

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直到一阵冷风从未关严的窗户缝隙钻入,吹拂在她裸露的脖颈上,带来一阵寒意,她才猛地打了个哆嗦,从那种灭顶的麻木中惊醒。

哥哥……苏耀祖……那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在脑海中浮现都烫得她灵魂剧痛。瑞士账户,两千三百万美元,clean Exit……陈墨那通冰冷的电话内容,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程长赢最后那句剜心蚀骨的质问,更是将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彻底碾碎。

不是栽赃。是铁证如山。是她引狼入室,是她亲手将足以摧毁苏家的利刃,递到了程长赢的手上!而他,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刺向了苏家最致命的软肋——她那道貌岸然、却与黑恶同流合污的兄长!

羞耻、愤怒、被至亲背叛的剧痛,还有对程长赢那近乎冷酷的算计的恐惧……种种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绞杀,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透过厚重的实木,用目光将门后的男人灼穿、撕碎!

“利用…呵…好一个利用!”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低笑,嘶哑破碎。这笑声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瘆人。她扶着冰冷的会议桌边缘,踉跄着站起来,双腿虚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目光扫过地上那些碎片,每一片似乎都印着“苏耀祖”的名字和冰冷的数字。她抬起脚,泄愤般狠狠踩踏着那些纸屑,昂贵的鞋跟碾过,发出细微却刺耳的摩擦声。

“程长赢!”她对着那扇门嘶喊,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扭曲变形,带着哭腔的尖利划破了寂静,“你以为你赢了?你以为扳倒了赵天雄那个蠢货,再把我苏家拖下水,你就能高枕无忧了?!”她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你不过是个踩着别人尸骨往上爬的、冷血的投机者!你比我哥哥干净到哪里去?!你比他更虚伪!更卑鄙!”

她猛地拉开那扇沉重的门。走廊明亮的灯光刺得她眼睛生疼。程长赢并没有走远,他就站在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身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映在他深色的西装上,也照亮了他脚下那片冰冷的阴影。他听到了她的嘶吼,却没有回头。

苏晚晴扶着门框,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离水的鱼。她看着那个背影,所有的控诉、所有的怒火都像撞上了一堵沉默而冰冷的墙。这种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驳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无力。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苍老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叹息,从旁边休息区的沙发处传来:

“够了,晚晴。”

苏晚晴猛地转头,这才发现张启明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那里。他脸色依旧有些病后的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昔,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此刻正透过镜片,平静而悲悯地看着她。

“张叔…”苏晚晴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求助。

张启明没有起身,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陶瓷杯底与玻璃茶几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在这紧绷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

“商场如战场,哪有什么干净的血?”张启明的语气很平缓,却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沉重地剖开血淋淋的现实。“赵天雄是豺狼,心狠手辣,明刀明枪。你哥哥苏耀祖…”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他更像一条毒蛇,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用看似干净的手,去接那些带着血腥味的钱。他们一个贪得无厌,一个道貌岸然,本质上,都是被利益吞噬的怪物。”

他的目光转向依旧背对着他们的程长赢,那挺直的脊梁仿佛承载着千钧重压。“长赢他…”张启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是在泥潭里搏杀,用尽手段,甚至…有时也免不了沾上污秽。但他搏杀的目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不是为了把自己变成新的豺狼或者毒蛇。”他重新看向苏晚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诫,“晚晴,愤怒蒙蔽不了真相。与其在这里指责长赢的手段,不如想想,你苏家的根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蛀虫腐蚀的?是谁,把你们苏家拖进了这个泥潭?”

张启明的话,如同冰冷的泉水,兜头浇下,让苏晚晴狂怒的火焰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清醒的剧痛。她扶着门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体微微摇晃。是啊…是谁?是那个她从小仰望、视为家族骄傲的哥哥!是那个一直教导她要光耀门楣、清白做人的兄长!是他,亲手将苏家推向了深渊,还试图在最后一刻,用两千三百万美元抹掉一切,独自“清洁退出”!

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愤怒的对象骤然模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羞耻和对家族未来的绝望。她看着张启明悲悯的眼神,又看向程长赢那沉默得如同礁石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攫住了她。她引以为傲的家族根基正在崩塌,而她视为盟友甚至…可能滋生过一丝情愫的男人,此刻却像一座冰冷的审判台。

“那…那我呢?”苏晚晴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迷茫,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我算什么?被利用的工具?还是…你们这场清算里,活该被牺牲的棋子?”她的目光在程长赢的背影和张启明的脸上来回逡巡,寻找着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她在这个崩塌的世界里找到一丝立足之地的解释。

程长赢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走廊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深邃而冷硬的轮廓。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被指责的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一种沉重如铁的疲惫。他看着苏晚晴,看着这个曾经并肩作战、此刻却满身狼狈、眼神破碎的女人。

“你?”程长赢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疲惫感,“你是苏晚晴,苏氏家族的大小姐,苏耀祖的亲妹妹。这个身份,从你注资启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无法置身事外。”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距离苏晚晴几步远的地方,那距离不远不近,却像隔着一道冰冷的鸿沟。

“我利用苏家的资源对抗赵天雄,这是事实。我从不否认。”他的话语直白得近乎残忍,“但这不是阴谋,是阳谋。我需要力量,你需要摆脱家族联姻的桎梏和证明自己的能力,我们各取所需。在这场交易里,我履行了承诺,帮你打击了赵天雄这个阻碍,也让你在家族内部获得了更大的话语权。”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苏晚晴所有的伪装和自欺。“但苏小姐,你扪心自问,当你享受着这些成果时,难道就没有一丝怀疑过,你哥哥为何能容忍你与我合作?为何能容忍我一步步挖掉赵天雄这块他利益链条上的‘腐肉’?你真的一无所知吗?”

苏晚晴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更加苍白。程长赢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刺破了她潜意识里一直回避的疑云。是啊…精明如哥哥,怎么可能对她和程长赢的合作毫无察觉?除非…除非他早就知道,程长赢所做的一切,最终会指向哪里,而他…早已为自己留好了退路!甚至可能,他默许甚至推动了自己的参与,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把自己推出去当替罪羊或挡箭牌!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心,让她瞬间手脚冰凉。

“现在,你哥哥跑了,带着苏家几代积累的巨额财富中饱私囊的那一部分。”程长赢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留下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窟窿,和一个摇摇欲坠的苏氏集团。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留下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利益链条。”

他向前又逼近一步,那迫人的压力让苏晚晴下意识地后退,脊背抵在了冰冷的门框上。

“现在,苏小姐,你告诉我。”程长赢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逼迫,“苏耀祖这些年,到底还做了什么?除了‘海天贸易’,除了洗钱,还有没有其他足以让整个苏氏万劫不复的秘密?那些被他收买的官员名单?那些见不得光的土地交易?那些…可能沾着人命的项目?”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苏晚晴慌乱的眼睛,“你姓苏!这个窟窿,这个烂摊子,你躲不开!要么,你提供证据,配合彻底清算,或许还能保住苏氏最后一点干净的基业和名声。要么…”

程长赢的话语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沉默却蕴含着巨大的压迫感,仿佛有千钧重担悬在苏晚晴头顶。

“…就等着和苏耀祖一起,被这滔天的泥浆彻底淹没!苏氏百年的招牌,将在你手里彻底砸碎,钉在耻辱柱上!”

“彻底清算…保住基业…”苏晚晴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词,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眼神中闪过一丝微弱的挣扎和希冀。但旋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和屈辱淹没。提供证据?那意味着亲手将哥哥的罪行公之于众,意味着亲手将苏家最不堪的疮疤彻底撕开!这是背叛家族!是弑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