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魏国公府。
厅堂里灯火未熄。
长子徐辉祖立在堂前,眉头微蹙。
次子徐增寿不安地踱步。
幼女徐妙锦支着下巴蜷在太师椅上,眼皮已经发沉。
在阴云密布的朝局下,陛下突然急召,子女们颇为担忧。
“老爷回府!”一声唱喏,让子女们都安下心神。
徐达进屋,脱去外袍,子女们围了过来。
“都坐。”徐达的声音很轻快。
三人围拢过来,徐达目光扫过儿女紧绷的脸,开门见山。
“陛下设的是家宴。马淳那孩子,是皇后娘娘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话如惊雷劈在死水里。
徐增寿“腾”地窜起来,“谁?!”
徐妙锦手一抖。
连素来沉静的徐辉祖都倒抽一口气。
喉结滚动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徐增寿的声音劈了叉:“父亲辛辛苦苦才把兵权交还,躲开皇亲的漩涡!怎么绕来绕去,又和皇家做了亲家?”
他急得跺脚,绕着厅柱打转,“马淳是咱们家女婿!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国舅!这……这不是把徐家往火上烤吗?”
徐达沉默着。
他端起凉透的残茶,呷了一口。
微苦的茶汁反倒让头脑越发清明。
他放下茶盏,“你们都想岔了。”
三子女闻言又是一愣。
这不是之前父亲的逻辑?
与皇家结亲是不祥的征兆。难道此刻父亲也是破罐子破摔,反正长女已嫁,只能改变立场?
徐达再次开口,解开了众子女的疑惑,“马淳与皇家别的亲贵不同。”
“第一,他无兵权。”徐达竖起一根食指,“外戚不掌兵,这是本朝铁律。他手上握着的是银针药囊,不是刀兵虎符。”
“第二,他不涉朝争。”第二根手指竖起,“你们见他几时钻营过权位?他眼睛里只有病入膏肓,没有官场沉浮!”
徐辉祖的眼神终于定住。
他重重点头:“姐夫……的确只爱埋首医书。”
徐妙锦小声嘟囔:“姐夫连六品院判都推辞不做呢。”
徐增寿这时候也觉得有道理。
姐夫是国舅,而不是藩王,这天然就有一道藩篱隔着。
徐达缓缓竖起第三指:“第三,陛下待皇后情深似海。这份情意,便是马淳最大的依仗。他只要安分治病救人,朝廷上下谁敢动皇后的手足?”
厅里落针可闻。
“第四,”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身为国舅却不掌权,这反而是最安全的位置!荣耀在身,旋涡不沾。马淳是陛下与皇后放在心尖上要护着的人。”
他看向徐增寿:“我们成了这样的人家亲眷,是避开了凶险,攀上了最稳当的靠山!”
徐增寿怔在原地,脸上的惶急如潮水般退去。
他慢慢跌坐回椅中,喃喃道:“竟……竟是这样……”
徐妙锦跳了起来,眼中全是亮光:“姐夫以后是名正言顺的国舅爷了?那我们家……”
“父亲是说,”徐辉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如释重负道,“姐夫这顶‘国舅’的帽子,非但不是枷锁,反是徐家的护身符?”
徐达露出一夜以来第一个真切的微笑。
那笑容里透着战场老帅洞穿迷雾的精明。
“正是!他行他的医,得他的清名;我们守我们的门户,借着这层稳妥亲戚的屏障,安稳度日。”他抚了抚颔下短须,眼角的纹路舒展了些,“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两全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