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深渊之光(1 / 2)

发布会现场水晶吊灯的光芒太过刺眼,几乎将程长赢钉在原地。空气里浮动着香槟的微醺和皮革座椅的气息,底下黑压压攒动的人头与闪烁的镜头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他站在巨大的背景板前,那上面“长赢集团”几个烫金大字在强光下熠熠生辉,像一把新铸的剑,锋芒初露。麦克风轻微啸叫的声音在耳膜上刮擦,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整理一下其实纹丝不乱的领带,指尖却触到了西装内袋里那张坚硬的纸角——那张来自“未来”的报纸碎片,边沿几乎要被他的体温和汗意浸软了。

“程先生!”一个高亢的女声穿透嗡嗡的议论,“长赢集团横空出世,一举鲸吞龙腾核心资产!外界都在传您是踩着对手的尸骨上位的,您对此有何回应?”

踩着尸骨?程长赢的目光似乎穿过了眼前攒动的记者群,落在那片被军方彻底封锁、即将化作抗战纪念馆的清风里废墟上。鼻尖仿佛又嗅到了那股挥之不去的焦糊味,混杂着深埋地下的、陈腐而危险的芥子气的阴冷气息。VII,那个被京圈豢养、最终在火海里凋零的“清道夫”,面具剥落后那张年轻却死寂的脸孔,周天雄之子绝望的嘶吼……还有许嘉文被捕前那声带着毒汁的狞笑——“你才是棋子!清风里的毒剂,是苏家1949年私藏的!”

那指控像毒蛇的信子,瞬间舔舐过他紧绷的神经。他几乎是本能地,侧眼看向身旁的苏晚晴。

她今天穿着一身珍珠白的丝绒礼服裙,身姿笔挺如寒霜中的修竹。灯光落在她挽起的发髻上,几缕碎发垂在光洁的颈侧,也落在她搭在轮椅扶手上的那只手——那手背光滑细腻,全然看不出就在不久前,一枚刻着“7”字的子弹曾呼啸着撕开她肩头的血肉。此刻,她的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属于苏家继承人的疏离微笑。然而,程长赢捕捉到了她搁在膝上那只手细微的颤抖,指节用力到泛白,死死攥着轮椅的金属扶手,像是要从中汲取支撑她端坐的力量,又像是某种无声的惊涛正在她心底翻涌。

“商场如战场,”程长赢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全场的嘈杂,带着一种刚从冰水里淬炼过的沉静,“龙腾的崩塌,源于它自身根基的腐朽与罪恶,源于它对这片土地和人民犯下的不可饶恕之错。长赢集团今日立足,凭的不是巧取豪夺,而是对商业底线的坚守,是对真相的执着,是对历史伤疤的直面与救赎。”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全场,“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承载着过往。选择铭记,还是选择掩盖,决定了企业乃至国家的脊梁是否挺直。”

掌声稀稀落落地响起,更多的是记者们埋头记录的沙沙声和相机快门更密集的咔嚓声。镁光灯交织成网,几乎要将他与苏晚晴淹没。

就在这时,程长赢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丝异样。巨大的、印着“长赢集团”金色logo的深蓝色背景板边缘,就在靠近主席台地面的位置,悄然洇开了一小片污渍。那颜色极其诡异,暗红近褐,如同干涸凝结的血块,又像是金属在潮湿空气中缓慢锈蚀的痕迹。它正在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却又无比确定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向上方和四周蔓延、渗透。深蓝色的背景布被那污浊一点点蚕食,留下扭曲蜿蜒的边界,像某种活物的触须在无声蠕动。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程长赢的脊椎猛地窜上后脑。这绝非意外泼洒的颜料或污迹!它的形态,那缓慢却执拗的扩张方式……他猛地想起在清风里废墟深处,那些被芥子气污染多年的土壤样本。在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下,那些土壤也曾呈现出类似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锈迹。一个惊悚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许嘉文被捕前那恶毒的诅咒,苏家祖父日记里讳莫如深的“护国行动”与私藏毒剂……难道那致命的污染,早已如无形的瘟疫,随着旧时代的阴影,悄然侵入了这座象征着新生的殿堂?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站姿,高大挺拔的身形有意无意地遮挡住台下投向那片锈迹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左臂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那里曾被VII射出的毒针贯穿,此刻隔着高级定制的西装,传来一阵阵隐痛。他微微侧首,嘴唇几乎贴着苏晚晴挽着他手臂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她能听见:“看背景板右下角。”

苏晚晴依言,眼波流转间,脸上那完美的面具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冷的金属里。那蔓延的锈迹,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她刚刚因程长赢的信任而稍得喘息的心房。祖父日记里那些惊心动魄的文字再次翻涌上来——“……为阻北进之钢铁洪流,不得已启用旧倭之‘地狱火’……深埋于……待国器重铸之日,此污秽当由吾族之血洗尽……” 污秽……血洗……难道这蔓延的锈迹,便是那尘封罪孽的具象?是苏家血脉里永远洗刷不掉的诅咒?她感到一阵眩晕,肩头的枪伤也骤然抽痛起来。

“程先生!苏小姐!”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记者挤到最前面,语气咄咄逼人,“据知情人士爆料,龙腾董事长周天雄之子并非死于意外爆炸,而是与两位有直接关联!甚至许嘉文先生的落马,也疑似是长赢集团精心策划的构陷!请问你们对此作何解释?这是否是一场排除异己的阴谋?”

尖锐的问题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直刺而来。台下的骚动瞬间加剧,所有的镜头和目光都死死聚焦在两人身上,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苏晚晴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微张,身体难以抑制地轻颤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和秘密压垮。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窒息时刻,程长赢动了。他没有看那个提问的记者,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地、极其自然地转过身,面对着苏晚晴。他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也暂时隔绝了那些如刀似剑的目光和刺目的闪光灯。他伸出双手,不是去握她的手,而是轻轻覆在了她紧抓着轮椅扶手、指节发白的手背上。他的手心带着薄茧,干燥而稳定,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晚晴,”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低沉、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仿佛刚才那个尖锐的问题从未被提出,“看着我。”

苏晚晴被迫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能包容一切惊涛骇浪的深海。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苍白,脆弱,像个迷路的孩子。然而,在那片深海的中央,却燃烧着一簇无法被浇灭的火焰,那是他独有的、历经生死淬炼过的坚定。

“还记得那团火吗?”程长赢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苏晚晴的心上,“那个差点把我们,连同真相一起烧成灰烬的火场?”

VII引燃汽油罐的冲天烈焰仿佛瞬间在苏晚晴眼前炸开。灼热的气浪翻滚,浓烟呛得人无法呼吸,扭曲的金属框架在高温中呻吟坍塌。VII,那个被仇恨彻底吞噬的年轻人,在火光的映照下,举起枪对准自己太阳穴时,眼中那令人心碎的绝望和解脱……还有程长赢在火舌即将吞噬那本至关重要的日记前,毫不犹豫徒手探入火焰,抓住那烫得烙铁般的日记本的瞬间——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似乎又钻入了她的鼻腔。

“我们是从火里爬出来的。”程长赢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狠狠凿进现实的喧嚣里,“火能焚毁证据,能抹去痕迹,但烧不掉人心里的秤。真相或许沉重,或许带着血污,但它有它自己的重量,不是几句流言就能掀翻的。”

他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形成一种无言的守护姿态,目光却锐利如刀,扫过台下所有屏息凝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