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听澜别院,临湖18号。”
“还有,滨江路上那栋不起眼的灰白色小洋楼,挂着‘翠竹居’的牌子,登记在一位叫‘刘慧芳’的保姆名下……”
每报出一个地址,郑国涛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当“刘慧芳”这个名字从程长赢口中清晰吐出时,郑国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
“啪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打破了庭院死寂的宁静!
那只价值不菲的白瓷品茗杯,从他指间滑落,砸在坚硬的乌木茶海上,瞬间碎裂成几片!滚烫的琥珀色茶汤四溅开来,泼湿了他深灰色的裤管,在布料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难看的污渍。几片尖锐的碎瓷甚至弹跳起来,有一片擦过他的手背,留下了一道细小的红痕。
郑国涛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烫伤和刺痛。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那张保养得宜、总是带着上位者从容的脸,此刻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死人般的灰败。精心梳理的头发似乎也失去了支撑,一缕散乱地垂在额角。他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短促而艰难的气音。
那双刚才还深邃平和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被彻底看穿的恐惧,以及一种大厦将倾的绝望!他死死地盯着程长赢,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看清了索命的无常!
时间仿佛凝固了。
敞轩里弥漫着破碎的瓷片、泼洒的茶汤、和浓得化不开的死寂与恐惧。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靛蓝色粗布褂子的服务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敞轩门口。他手里提着一把长嘴铜壶,似乎是来添水的。他低垂着头,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死寂。他走到茶海边,动作熟练地拿起一块干净的白布,默默地去擦拭泼洒开的茶汤和散落的碎瓷片。
程长赢的目光,在这一片狼藉和郑国涛失魂落魄的脸上扫过,最后,不经意地落在了那个正低头擦拭的服务员手上。
那是一只骨节粗大、皮肤粗糙的手,指甲缝里带着点难以洗净的淡黄色污渍。此刻,他正用白布用力擦拭着茶海上的水渍,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程长赢的目光,精准地定格在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的前端——那两截手指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被熏染的、洗不掉的焦黄色。
老烟枪。
一个在如此清雅昂贵的茶馆里,手指却带着浓重烟渍的服务员。
程长赢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旋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靠回椅背,看着郑国涛那张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仿佛在欣赏一幅价值连城的、名为“崩溃”的名画。那碎裂的茶杯,四溅的茶汤,还有那双沾着烟渍、正擦拭着狼藉的手……都成了这幅画上最刺眼的注脚。
郑国涛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找回了一丝神智。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带着嘶哑的颤抖。他避开程长赢那洞穿一切的目光,狼狈地看向正在擦拭茶海的服务员,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一种被窥破最不堪秘密的羞怒。
“滚……滚出去!”他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虚弱。
服务员的手顿了一下,依旧低着头,加快了擦拭的速度,几秒后,将沾湿的碎瓷片收拢在白布里,提着铜壶,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消失在竹帘之外。
敞轩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里,紫檀的沉郁、普洱的醇厚,与破碎的惊恐、绝望的冰冷,混杂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郑国涛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试图挺直腰背,找回一丝往日的威严,但那只被碎瓷划伤的手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盯着程长赢,嘴唇哆嗦着,最终挤出一句破碎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