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那深深的一揖,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奉天殿这片炼狱废墟中,激起了截然相反的滔天巨浪。
“太子降了!天命在汉王!”
“万岁!汉王万岁!”
叛军士兵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狂喜嘶吼,刀枪顿地,甲胄铿锵,无数双被杀戮和贪婪染红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与对泼天富贵的狂热憧憬!太子当众臣服!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证明汉王是天命所归?最后的心理障碍被彻底粉碎!他们赢了!赢得彻彻底底!
残存的几名文官,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面如死灰地瘫软在地,浑浊的老眼彻底失去了光彩,只剩下被彻底碾碎的绝望。太子…储君…竟向逆贼屈膝…这大明…气数真的尽了。有人以头抢地,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而高踞马上的朱高煦,感受着脚下山呼海啸般的拥戴,看着阶下那躬身不起、代表着前朝正统彻底屈服的身影,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眩晕的狂喜与权力膨胀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烧遍了他全身每一寸神经!什么玉玺魔光,什么湮灭旋涡,什么神魔战场!在眼前这唾手可得的至尊权柄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
“哈哈哈哈!天命!天命在孤!” 朱高煦猛地张开双臂,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金盔下的面容因极致的兴奋而扭曲,“众将士!平身!此乃天意!孤,顺应天命,即皇帝位!尔等皆是从龙功臣!封妻荫子,指日可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狂热的呐喊声浪几乎要掀翻奉天殿残破的穹顶!
朱高煦志得意满,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满殿狼藉,最终落在那依旧被空间碎片钉在地上、散发着不祥魔气的断手,以及墙角那死寂的玄铁重匣上。一丝贪婪与忌惮飞快掠过眼底。这邪物…虽凶险,却也是力量的象征!必须掌控在自己手中!
“来人!” 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此殿…给孤…清理干净!那妖手和妖匣,小心收好!待孤登基大典后,自有处置!”
“遵旨!” 几名悍卒强忍着心头的恐惧,小心翼翼地绕过那片依旧在湮灭对撞的恐怖能量区域,朝着断手和魔匣靠近。
朱高煦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回阶下那依旧保持着躬身姿势的朱瞻基身上。看着那小小的、颤抖的身体,看着他怀中那柄已化为凡石的九龙玉圭,朱高煦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玩味的弧度。这小崽子…倒真是识趣。留着,倒是个绝佳的傀儡,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更能彰显他朱高煦的“仁德”与“天命所归”!
“太子…哦不,” 朱高煦故意拉长了语调,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惬意,“前朝太子朱瞻基,深明大义,归顺天命。孤…朕!心甚慰!念尔年幼,且为朕之血亲,特赦尔死罪!即日起,废黜太子之位,封…安乐公!赐居…西苑!无诏不得出!”
“臣…朱瞻基…谢陛下…隆恩…” 少年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朱高煦满意地点点头,不再看这个已无威胁的“侄子”,他猛地一挥手,意气风发:“摆驾!移奉天殿残骸!三日后,朕要在此…受百官朝贺,登基称帝!昭告天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 狂热的欢呼声中,朱高煦在亲卫铁骑的簇拥下,如同征服者般策马踏出这片炼狱殿堂,留下身后满殿的狼藉、欢呼的叛军、绝望的文官,以及那个依旧躬身不起、身影单薄得如同随时会碎裂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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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目疮痍和令人作呕的血腥。残存的叛军士兵在军官的呵斥下,开始粗暴地清理战场,将同袍和明军的尸体如同垃圾般拖拽出去,堆砌在殿外广场,准备付之一炬。那玄铁重匣和钉着魔手的空间碎片被小心翼翼地用厚布包裹、铁链捆缚,抬离了这片不祥之地。
朱瞻基依旧保持着那个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直到几名身着飞鱼服、眼神冰冷的汉王亲卫走到他面前,粗暴地架起他的双臂。
“安乐公,请吧!西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为首侍卫的声音毫无温度。
朱瞻基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架着。他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所有的情绪。怀中那柄化为凡石的九龙玉圭被一名侍卫毫不客气地夺走,随手扔在一旁的尸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恢复死寂。
他被粗暴地拖拽着,踉跄地穿过布满尸体和血污的殿宇,穿过那些或麻木、或幸灾乐祸、或残留一丝复杂同情的目光。殿外残阳如血,将宫阙的影子拉得老长,如同扭曲的墓碑。空气中弥漫着焚烧尸体的焦臭和硝烟味。
西苑。前朝失宠妃嫔的冷宫之地。如今成了他这位“安乐公”的囚笼。院墙高耸,殿宇破败,庭院杂草丛生,只有几名同样眼神麻木、显然是汉王安插监视的老宦官和粗使宫女。
他被推进一间布满灰尘、散发着霉味的偏殿。殿门在身后轰然关闭,沉重的门栓落下,隔绝了外界最后的光线。
黑暗瞬间将他吞噬。
朱瞻基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沿着冰冷的殿门软软滑落在地。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黑暗的角落,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恐惧,而是…**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与某种力量的狂暴冲刷**!
他猛地抬起自己的左手!
掌心!那枚缩小版的玄玉“行”字烙印,此刻正散发着微弱却清晰的温润光芒!烙印的边缘,玄玉龙鳞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微微搏动着!一股庞大、混乱、带着无尽社稷信息与帝王意志碎片的力量,如同被强行塞入容器的怒涛,在他幼小的经脉和识海中疯狂冲撞!每一次冲击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他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才勉强没有发出惨叫。
更可怕的是!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腹中那股吞入的阴冷滑腻的气息——那源自西暖阁腰牌虚影的污秽秩序之种——此刻正如同被惊扰的毒蛇,疯狂地**躁动**、**膨胀**!
这股气息与掌心烙印传来的玄黄能量格格不入,如同冰与火的交锋!污秽秩序之种带着强制服从、抹杀自我的冰冷意念,疯狂侵蚀着他的意识,试图扑灭掌心烙印的光芒,将他彻底转化为没有思想的傀儡!而掌心烙印中蕴含的那一丝杨士奇最后的忠魂意志,则如同不灭的星火,死死守护着他意识的核心,与那污秽之种展开惨烈的拉锯!
“呃…嗬…” 朱瞻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喘,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他的左眼瞳孔深处,那点被玄金光芒洗礼后燃烧的玄黄金焰,在黑暗中猛地亮起!金焰之中,无数破碎的画面疯狂闪烁:是皇爷爷眉心血洞的绝望!是杨士奇自爆魔躯的惨烈!是张辅浴血死战的悲壮!是太祖龙魂撕裂虚空的决绝!更是…那湮灭旋涡中污秽血幕的狰狞!
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之上!滔天的恨意、刻骨的悲怆、对这片破碎江山的责任,以及体内两股力量的疯狂撕扯,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
不!不能疯!不能沉沦!
皇爷爷…杨先生…太祖…他们的牺牲…不能白费!
这烙印…这力量…这污秽的种子…都是棋子!
而我…必须成为执棋者!哪怕…以身为子!
一个冰冷、决绝、超越年龄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开的闪电,狠狠刺穿了他混乱的意识!他猛地停止颤抖,抬起被冷汗和血污浸湿的小脸。黑暗中,那双燃烧着玄黄金焰的眸子,亮得惊人!那里面,再无半分孩童的迷茫,只剩下被痛苦淬炼后的、玉石俱焚的**清醒**与**算计**!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盘膝坐起。无视经脉撕裂的剧痛,无视识海中两股力量的疯狂绞杀,强行集中起被传承洪流冲击得支离破碎的意志力!
他缓缓闭上双眼。
意念沉入体内那片混乱的战场。
目标——不是消灭那污秽秩序之种,而是…**引导**!**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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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的囚笼死寂无声,而整个紫禁城,却在汉王朱高煦的意志下,开始了疯狂而血腥的“新朝”准备。
三日后,登基大典。
奉天殿的残骸被草草清理。巨大的金漆蟠龙宝座被重新扶正,摆放在依旧能看到巨大豁口和焦黑痕迹的殿宇中央。碎裂的金柱被移走,断裂处用巨大的红绸包裹,如同遮掩不住的可怖伤口。殿顶的破洞悬挂下厚重的明黄帷幔,试图遮挡那依旧不稳定、偶尔闪烁死气或法则余晖的天空。地面铺上了崭新的、浸染着未干血色的红毯——那是用无数清理战场的叛军士兵衣袍临时缝制的。
空气中浓烈的血腥与焦臭被更浓郁的檀香和硝烟味强行覆盖。一排排临时赶制的蟠龙旗幡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却掩不住旗杆上尚未擦净的刀痕与血渍。
新“朝”的“百官”,成分复杂。有在宫变中第一时间倒戈投靠的墙头草文官,脸上带着谄媚与惊魂未定的苍白;更多的是随汉王起兵、此刻身披抢掠来的不合体官袍、浑身散发着血腥与匪气的叛军将领,他们趾高气扬,眼神贪婪地扫视着四周,仿佛在估算着能抢到多少财宝;还有少数被刀兵“请”来的、尚未被屠戮的前朝旧臣,他们穿着破旧的官服,低着头,身体因恐惧或愤怒而微微颤抖,如同待宰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