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一声轻响,带着腐蚀木屑的箭簇被拔了出来。李明用油布死死裹住箭身,小心翼翼地将其折成两段,连同那沾着毒液的油布一起,塞进考篮最底层一个空着的油纸包内,牢牢扎紧。这东西,是铁证!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收拾狼藉的考篮。笔墨纸砚重新归位,那方救了他一命的沉重端砚被放在了最顺手的位置。袖中的铁蒺藜、小锉、探针再次确认无误。忠叔准备的解毒丸药瓶被他取出,紧紧攥在手心片刻,感受到那瓷瓶的冰凉,才重新放回袖袋深处。
最后,他拿起被撞倒时滚落在角落里的那个小巧锦囊。二姐李芸亲手绣的“必定高中”香囊,沾染了些许地上的灰尘。李明仔细地拍去浮尘,将香囊紧紧贴在胸口片刻,那淡淡的干花清香似乎驱散了一丝号舍里的污浊和血腥。他郑重地将香囊系在了内衫的衣带上,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李明才真正坐了下来,坐在那张冰冷、潮湿、布满污渍的号板之上。他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努力将方才那生死一线的惊悸彻底排出体外。
贡院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沙沙声和偶尔一两声压抑的咳嗽。肃杀的气氛弥漫在每一个号舍上空。
李明睁开眼,眼神已经恢复了澄澈和平静,如同古井无波。他展开衙役分发下来的试卷,目光落在洁白的纸面上。这一刻,所有的恐惧、愤怒、后怕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绝对的专注。
提笔,饱蘸浓墨。笔锋悬于纸面之上,凝滞一瞬。
下一刻,沉稳有力的笔锋落下,墨迹在宣纸上晕染开来,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院试首场,经义文章,开笔!
狭小的号舍内,时间如同凝固的胶水,粘稠而缓慢地流淌。霉腐的气味无孔不入,沉甸甸地压在口鼻之间。只有笔尖划过粗糙纸张发出的沙沙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活物。
李明的心神完全沉入了笔下的经义文章之中。四书精义,五经微言,在他脑中如同星辰般流转组合。过目不忘的记忆在此刻化作最雄厚的资本,浩如烟海的典故章句信手拈来,被精妙的构思串联,化作纸上严谨方正、逻辑缜密的八股。
他下笔极稳,字字如刻,似乎要将所有的惊悸与愤怒都倾注于这方寸文字之间,用圣贤道理构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抵御外界的一切魑魅魍魉。
然而,身体的感官却被放大到了极致。每一次轻微的声响——隔壁号舍考生挪动身体的窸窣,远处巷道里巡场衙役铁尺偶尔磕碰墙壁的轻响,甚至墙角缝隙里不知名小虫爬过的细微动静——都如同鼓点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的眼角余光,始终分出一缕,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定着墙角那道吞噬了毒箭的裂缝!
日头艰难地爬升,昏黄的光线从号舍顶棚狭小的气窗斜斜射入,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一道窄窄的光斑,又慢慢地向西偏移。汗水沿着李明的额角滑落,滴在展开的试卷边缘,迅速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他恍若未觉,笔走龙蛇。
午时将至,沉闷的空气中开始弥漫开食物混杂的怪异气味。衙役提着沉重的食桶和水桶,在巷道中穿行,将一份份简陋的饭食和清水从号舍门板下方预留的小洞递入。
李明放下笔,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硬酸麻的手腕。他没有立刻去取门洞下的食物,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那道裂缝。裂缝深处,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他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摸出那枚冰冷的铁蒺藜,尖锐的倒刺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