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村医馆。
马淳刚为一个咳喘的老农施完针,外头雨声便渐渐沥沥地落了下来。
一个多月前的国公加封、凤阳迁坟,在刻意回避中远去了,他现在,只是这小小医馆的坐堂大夫。
“下一位。”他净了手,扬声唤道。
棉布帘子猛地被掀开,闯进几个人来。
当先是个挺着浑圆孕肚的妇人,约莫七八个月光景,脚步迟滞,每一步都挪得吃力。
一个粗壮汉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亦步亦趋,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老妪。
“大夫!”那汉子一进来便高声嚷道,“快给我家婆娘看看!今日,就今日!务必让娃儿今日生出来!”
马淳眉峰微不可察的一蹙。
他起身,从案后转出,目光沉静地落在妇人脸上,“何时起的征兆?”
“还……还没动静哩。”妇人有气无力地开口,“就是肚里的小冤家,今日闹腾得格外厉害,总往下头坠……”
“没动静?”马淳走上前,对那搀扶的汉子温言道,“劳驾,扶这位大嫂到那边的诊床上,我需仔细诊看。”
汉子犹豫了一下,脸上堆出急切又讨好的笑:“马大夫,您就别管这些了!我们打听过,您有神仙手段!今日是大发的吉日,寅卯相交,紫气东来!大师都说,今日午时落地的小子,命格贵不可言,将来是要封侯拜相的!”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溅到马淳脸上,“我们李家等了足足三代单传哪!就指望着这个男丁!求您快给想想办法,催生!现在!就现在生!再迟些,过了午时三刻,福分就差了一大截子!”
诊床上的妇人闻言,挣扎着想撑起身子阻挠丈夫,却被身后的老妪一把按住。
那老妪也帮腔道:“是啊大夫,您行行好!俺们知道您的规矩,诊金好说!”
说着,便去掏怀里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帕包。
马淳没看那手帕包。
他径直走到诊床边,无视那汉子恳求的目光,指尖已轻轻搭上了妇人的手腕。
脉象沉滞中带着一丝紊乱的滑数,并非临盆之兆。
他指尖又轻柔地挪到妇人腹部不同位置按抚、感知胎位。
“胎位不正。”他收回手,“怀相也不算很稳。眼下并非生产良机。强行催生,对母子皆有性命之忧。”
他顿了顿,看着那妇人和汉子骤然灰败下去的脸色,语气没有丝毫动摇,“强行提前,如同杀鸡取卵。吉凶在于父母修德积福,岂是时辰可以强求?”
“胡说!”搀扶的老妪厉声尖刻起来,“我们孙媳妇怀的分明是个带把儿的,好得很!是你藏着掖着,不肯施展本事!什么神医?我看你就是见钱眼不开!怕我们掏不出银子怎的?”
另一个也指着马淳鼻子唾沫横飞:“就是!嫌银钱少你说个数!耽误了我们李家贵子的吉时,你一个小小村医担待得起吗?!”
马淳看着几人。
汉子和他两个长辈眼中只有疯狂和急切。
那孕妇脸色煞白,眼神无助。
马淳心中了然,这些人只想要所谓的贵子,至于产妇性命,无人在乎。
若他们有法子,怕真会动刀。
他没有疾言厉色的训斥,那样只会激怒愚昧。
他故作沉吟,面露犹豫,“也罢。既然你们执意要催,也不是没办法。”
汉子和他娘眼睛顿时亮了。
旁边几个同族亲戚也露出喜色。
马淳转身走向药柜,假装在挑选药材。
他背对着他们,说道:“只是有句话得说前头。”
众人一愣。
“大师只说吉时生贵子,他大概忘了告诉你们另一层。”
汉子的喜色僵在脸上。
“另……另一层?什么另一层?”一个同族老者追问。
马淳的声音很飘忽,“贵人命太硬。这份‘贵气’总要找地方卸,十之八九,就转到亲戚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