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本可以躲得更久。\"李建军翻看着蓝阿俊的服刑记录,\"2006年那次,如果不是他主动提及正定县的盗窃前科,我们根本不会怀疑。\"
\"因为正定县的案子,真正的邓小刚也参与了。\"陈默调出2002年的卷宗,\"两人同年同月在同一地点作案,却从未同时落网。蓝阿俊是在模仿邓小刚的犯罪轨迹,让警方以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2014年出狱那天,蓝阿俊在火车站买了顶黑色帽子。镜子里的男人鬓角已有些灰白,他摸了摸后颈,那里的黑痣经过三次激光治疗,只剩淡淡的印记。他想起狱友说的话:\"出去后换个活法吧,老这么绷着,迟早得疯。\"
可他怎么换?从1995年在金矿里接过那把刀起,他的人生就只剩下\"扮演他人\"这一条路。在石家庄,他是爱老婆孩子的蛋糕店老板;在监狱里,他是沉默寡言的盗窃犯邓小刚;现在,他需要成为另一个人,也许是吴小峰的同伙,也许是某个工地的农民工。
吴小峰是在网吧认识的,那孩子总盯着他后颈看:\"哥,你这儿有颗痣,跟我老家一个叔似的。\"蓝阿俊慌忙扯高衣领,心想幸好没完全去掉。他们搭档作案,他负责开锁,吴小峰负责望风,分工明确,就像当年在金矿里,他负责引开保安,雷大明动手杀人。
直到那天,他在小梅家楼下看见猫眼反光。本该在撬锁的吴小峰不见了,门把手上挂着串钥匙——他突然想起1995年招远那个司机,临死前也是这样把钥匙扔出来,钥匙串上挂着个平安符,晃得他眼睛发疼。
\"所以你故意拿走菜刀,\"陈默在审讯室里盯着他,\"不是为了盗窃,是为了销毁指纹?\"
蓝阿俊沉默地盯着桌面。是的,他看见猫眼后就知道大事不妙,厨房的菜刀上有他的指纹,必须带走销毁。可他没想到,吴小峰那孩子会临时起意偷电脑,更没想到,那家人装了高级防盗锁,而他的开锁技术,早已比不上二十年前。
\"你怕暴露身份,所以连撬锁都不敢用真本事。\"陈默叹了口气,\"其实从你用'邓小刚'身份服刑那天起,就注定会有这么一天。口音、胎记、黑痣,这些东西不是你想抹就能抹掉的。\"
蓝阿俊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悲凉:\"十年,我以为躲满十年就没事了。1995年到2005年,2005年到2015年......\"他抬起头,眼里有血丝密布,\"你们知道吗?每年除夕我都要对着镜子给自己拜年,因为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我真面目的人,只有我自己。\"
雷小红在蛋糕店门口站了很久,玻璃上贴着\"旺铺转让\"的红纸,浆糊还没干。她摸出钥匙打开门,空气中还残留着奶油和肉桂的香气,像一段不肯消散的旧梦。柜台后的墙上,还挂着那张三人合影,邓小刚的黑痣被她用马克笔涂成了黑点,像滴永远擦不掉的血。
\"妈,\"雷大俊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他真的是我爸吗?\"
少年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迷茫。雷小红想起庭审那天,蓝阿俊看见儿子时眼里闪过的光,像流星划过深渊,转瞬即逝。她伸手抱住儿子,闻着他校服上的洗衣粉味道,突然想起1995年冬天,那个自称\"邓小刚\"的男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轻声说:\"大俊,爸爸希望你一生平安。\"
\"他是,\"她轻声说,\"但他更像是个偷了别人人生的贼,连给儿子起名的权利,都是偷来的。\"
陈默在整理蓝阿俊的潜逃路线图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巧合:他每次身份暴露,都与\"12月24日\"有关——1995年案发,2003年婚外情败露,2025年被捕。平安夜,本该是团圆的日子,对他来说却是命运的绞索,每年都会收紧一圈。
\"也许这就是报应。\"李建军看着墙上的时间线,\"他以为能通过扮演别人逃脱惩罚,却不知道,每个谎言都需要用另一个谎言来掩盖,直到再也编不下去。\"
窗外,龙游县的冬雪开始飘落。陈默摸出蓝阿俊的服刑照片,对比着档案里的邓小刚,突然发现两人的耳廓形状截然不同。这么明显的差异,为什么当年没人发现?也许因为人们总是愿意相信档案上的文字,却忽略了文字背后那个真实的人。
他拿起钢笔,在案件总结栏写下:\"身份可以被盗用,人生可以被伪造,但人性的裂痕永远存在。就像蛋糕店橱窗上的雾气,无论擦多少次,总会有新的水汽凝结,露出背后真实的模样。\"
墨迹未干,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陈默望向窗外,蓝阿俊曾住过的出租屋方向腾起浓烟,也许是哪个粗心的住户忘了关火。但他知道,有些火永远无法被扑灭,比如埋在心底二十年的罪孽,终将在某个雪夜,烧穿所有精心编织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