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斗
江南的雨，还在下着。</p>
自姑苏城坐船，沿着运河顺流而上，一两日时间便可到达扬州城。</p>
被大夫正儿八经包扎好伤口的柳乱，和陆听风老爷子一同坐上了前往扬州城的商船。</p>
依旧是大鹏商号的商船，船很大，很牢固，在风雨中，行驶得很是稳当。</p>
夜晚，房间内。</p>
陆听风正闭目调息着，那柄落云，正放在他的手边。</p>
“嗒嗒。”</p>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p>
陆听风没有动作。</p>
房门被敲响了。</p>
陆听风还是没有动作。</p>
门外那人有些苦恼地咂了咂嘴巴，随后伸手，推开了房门。</p>
“噌——”</p>
落云剑光一闪，下一刻便出现在来人身前。</p>
那是一个贼眉鼠眼的邋遢老头，他嘿嘿一笑，只是一个矮身，便躲过了那道凌厉的剑光。</p>
来人正是祁盗圣，</p>
他笑呵呵地转身关上了房门，手里，还提着一袋酱牛肉和一壶酒。</p>
“老陆啊，忙啥呢？”</p>
祁万化丝毫不客气地拉开凳子，一屁股坐在了桌前，摊开袋子，拽出酒塞。</p>
顿时，酱牛肉的香味与浓厚的酒香瞬间在房间中弥漫开来。</p>
陆听风鼻子极为轻细地抽了两下，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p>
目光，直勾勾地看向那酒壶。</p>
“嘿嘿，就知道你好这一口。</p>
馋了吧，还是我那山里的猴儿酒，是当年那群猴子的孙儿们酿的，味道和咱年轻时那会没啥变化，</p>
尝尝？”</p>
祁万化笑呵呵地拿出两个杯子，一人倒了一杯。</p>
陆听风点了点头，站起身子，坐了过来。</p>
他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眼睛微微眯了起来。</p>
回味良久，陆听风开口问道：</p>
“你这老家伙，怎么想着从山上下来了？”</p>
祁万化也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叹息道：</p>
“我那大徒弟，韩资，你见过的那个。大半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我就想着下山找找他，别让人弄死了埋在哪里都不知道。</p>
这不，刚一下山就掺合到这事里了，从莫无风手里，把那十三衙门姓柳的小子救了下来。</p>
这一打听才知道，我那大徒弟，被二殿下拐到十三衙门当差去了。”</p>
闻言，陆听风皱了皱眉头，脱口而出问道：“你家小子也被他拐走了？”</p>
祁万化愣了下，好笑地抖了抖胡子：</p>
“差点忘了，你家的小子也是。”</p>
“唉……”</p>
陆听风沉沉叹了口气。</p>
事到如今，他已经学会接受了。</p>
“行了老陆，你就知足吧，咱们当年那些老家伙们，像你这样潇潇洒洒一辈子，到现在子孙满堂的，可不多啊。</p>
你看我，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连个媳妇都没有，下边就三个不成器的徒弟，还早晚都会离开山门。</p>
你倒好，儿子是知府，孙子是状元，孙女都快当上王妃了，徒弟徒孙们也一大堆，</p>
忙活了一辈子，该歇的就歇歇吧，儿孙自有儿孙福，用不着咱们操心。”</p>
陆听风点了点头，伸手夹起一片酱牛肉塞进嘴里，心里……思索着自家孙女的事。</p>
若是这次自家孙女真跟着那小子走了，庄子……该怎么办？</p>
“哎，老陆，你这些年……有没有再见过……那个人？”</p>
祁万化抿了口酒，咂巴着嘴，问道。</p>
“那个人？”</p>
陆听风愣了下。</p>
祁万化伸手，指了指落云，道：</p>
“就是，你铸的那把九天的主人。”</p>
“他啊……”</p>
陆听风了然，嘴角勾起一丝微笑。</p>
眼神中，却尽是怀念。</p>
“你笑什么，说话啊。”</p>
祁万化急切道。</p>
陆听风摇了摇头，道：</p>
“十年了，距上次见到他。”</p>
“你知不知道他到底去哪了，整整十年，江湖上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就好像整个人完全消失了一样。</p>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老实下来？</p>
他总不可能……死了吧。”</p>
祁万化瞪着眼睛道。</p>
陆听风笑了笑，举起酒杯，道：</p>
“他怎么可能会死，世上根本没人能杀的了他，任何人都不可能。</p>
以他的性子，就算是死，那也是他活够了、想死了。他一定会选择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让全天下都知道。”</p>
“所以……他现在是玩腻了，找了个地方，藏起来了歇着了？”</p>
祁万化不可置信道。</p>
陆听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神……有些恍惚，轻声喃喃道：</p>
“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吗？”</p>
祁万化撇了撇嘴，道：</p>
“老子当然记得，老子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天他逮着老子的时候，说的什么。”</p>
那一年，大周皇后病重，大周末代皇帝举国之力为其搜寻天下灵丹妙药，大兴土木，为其修建祈天楼，耗费人力财力无数。</p>
中原赤地千里，江南水患不断，饿殍遍野，民不聊生。</p>
那一年，大周天下将倾，群雄并起，江湖大乱。</p>
那一年，北蛮铁骑南下，大周皇帝下旨，命镇北大都督死守定北关，一兵一卒不得回援。</p>
周可亡，北蛮，不得南下。</p>
那一年，有一名年轻剑客横空出世，一人一剑，挑翻江湖八大门派掌门，随后孤身北去。</p>
定北关下，年轻剑客单剑凿阵，深入战阵八十里，先破陷阵营，再破铁浮屠，于百万军中一剑挑下北蛮征南大帅首级，吓得北蛮国师仓皇北逃，二十年再不敢南下。</p>
那年之后的某一天，有一名盗贼下山，纷乱的世道，在他看来是最好的时代。</p>
然后，他便遇到了那位名号已然响彻天下的年轻剑客，没有丝毫意外的，被其一剑挑翻在地。</p>
他依稀记得，那一剑，名为摘日。</p>
当时，那年轻的剑客满脸笑容地蹲下身子，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脸，咧开嘴角，</p>
脸上，带着肆意的笑容，说道：</p>
“我叫陈一，天下第一的一。”</p>
……</p>
辽地，</p>
天锁山。</p>
据闻，前朝有歌者游至此山，曾言“此乃世间第一山”。</p>
天锁山很高，高之入云，</p>
云之上，似乎仍有数千米。</p>
一架马车缓缓停在天锁山的山脚。</p>
有男子身着蟒袍，从马车上走下。</p>
“王爷，您当真执意如此？”</p>
马夫走到王爷身边，皱着眉头问道。</p>
王爷迎着山风，抻了抻胳膊，抻了抻腿，又长长伸了个懒腰。</p>
来到这座山下，王爷的心情似乎不错，难得地笑了笑，道：</p>
“孤若不自己爬上去，怎能请的动这位？”</p>